您当前的位置 :东阳新闻网 >  人文 

积金不如遗经——读《隔篱烟火》和《即将逝去的生活》

2023-08-16 15:25:47 来源:歌画东阳客户端 作者 潘江涛

这些年专注于乡土文学的阅读,有失望也有惊喜。所谓失望,不是说阅读浪费了时间,而是一些文本内容差错不少,倘若将其当作文史资料引用,笃定会误人子弟。所谓惊喜,是因为沙里淘金,少数著作还是令人爱不释手的。比如,汤溪新乡贤联合会新近推出的《隔篱烟火》和《即将逝去的生活》(2023年7月,上海三联书店出版)。

拿到一本新书,习惯先看序与跋,尤其是后者。因为通常在这里,作者会更直白、更率性地袒露和传递一些信息,比如作家的心路历程,关于本书创作的来龙去脉等,有利于读者从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,辅助阅读。而优秀的前言后记,本身就是极好的散文作品。中国文学史上,曾经有不少精彩的“序”或“跋”为世人熟知,如王勃的《滕王阁序》、赵孟頫《兰亭帖十三跋》等,皆成为不朽的经典篇章。

中国方言研究院院长、原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曹志耘是著名的汤溪乡贤,也是《隔篱烟火》序言的理想作者。汤溪曾经“阔”过,只不过,随着行政区划的调整,这个“阔”也就失去了依凭。“多少年了,汤溪人不愿意回头看一看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,更无人愿意走进它的深处,去探究,去体验,去传扬。”故而,曹志耘希望汤溪人凡事要“自视”,因为只有“自视”才能“自知”,从而夯实“自信”之根基。及至读了《隔篱烟火》,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:“这是一本自视之作、自知之作,也是一本自信之作。”

主编伊有喜曾是先锋派诗人,也是汤溪新乡贤联合会中的活跃人物。《隔篱烟火》和《即将逝去的生活》能够同时出版,他是催生婆,也是操刀手。在《篱笆打开它的喇叭花》(代后记)中,他以诗性的语言说清了为何要牵头挖掘汤溪乡土文化的缘由,读来让人肃然起敬。

“青山给出它的鸟鸣,篱笆打开它的喇叭花”,是一幅唯美的生活画卷。或许,书题《隔篱烟火》即缘于此?

苏易、苏战辉编著的《即将逝去的生活》我只随手翻了翻,个中原因:一是“汤溪百工口述实录”已由伊有喜创设的“风物君”公众号推送,二是近年来有关这方面的著作读了不少,比如浦江籍作家王向阳的《手艺》,东阳市政协牵头编撰的《东阳帮》等。所以,这一回,我重点阅读中国民俗专家、复旦大学教授郑土有的《序》和编者之一苏易的《后记》。

中国乡村正经历三千年未有之巨变。时代发展的列车滚滚向前,所有人都在拼命向前奔跑,许多事情就被抛在了身后。传统文化中的人情与手工,以及由此产生的缓慢而诗意的生活方式,如同渐渐漫漶的风景,越来越远,直到消失不见。如今,每一个可称作是“工”的手艺人,已经或者正在成为非遗传承人。

女儿苏易、父亲苏战辉显然看到了这种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,他们出于对故土的一腔深情,以及对传统文化的深深眷念,以口述实录的形式,联袂推出《即将逝去的生活》——不是怀旧,而是传承;不是留恋过去,而是着眼未来。

口述实录是撰写“三亲”史料的常用方法。苏易、苏战辉面对的采访对象——汤溪百工,均为某一段历史的当事人或见证人,加之采访时将笔录和录音、录像、图片有机结合,较传统史学具有真实鲜活、细节生动的特点。当这种口述实录成为文学本身时,人生便有了多重向度和多重维度,原本干瘪的生活现象渐渐丰盈起来,成为可溯的历史故事。

《隔篱烟火》是一本可看、可传、可藏的乡土文学,以汤溪历史为脉络,考证、填补了汤溪区域的许多名胜古迹和民俗风情,大体勾勒了曾经辉煌、不太为人所知的姑篾文化。具体可用真、广、深三个字来概括。

“真”是真实。每一篇文章都是作者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。写作源自想象,但想象要根植于人生经验。“入选本书的作者,颇堪玩味。一是年龄跨度大……二是空间跨度大……三是都与汤溪有关……”“毫无疑问,这是纸上还乡,这些作者频频回头张望那些消逝或终将消逝的事物。”

《踢着石子回家》是本书的开篇,作者飞沙回忆故乡,回忆年少生活,写到了塔石的生态环境,写到了讲故事的母亲,写到了村前村后的名木古树,也写到了少年的他砍柴、刈草的往事。其中有两点印象特别深刻:

一是旧时塔石有“小兰溪”之称,是处热闹之地。塔石曾是金华市委宣传部的挂钩联系点,我每年至少要去两趟,是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山区乡。飞沙写道:“小小金华府,大大兰溪县。”当年的兰溪得益于水运优势,曾经比金华还要热闹,不然也不会被称作“小上海”。据汤溪老人回忆,塔石的中心街上,鼎兴时糕点铺有六七家,前店后坊,生意好得很。

二是塔石古树“大多在1958年被砍掉了”“那可都是些几个大人才围得过来的古树啊!”“古树是有灵性的,它高大挺拔、华盖参天的形象,对人的精神乃至命运起着重要的暗示与转捩作用。古树是老村的宝贝,前人明白这一点,非常注重风水林的保护,将之与村庄的兴衰联系起来。”飞沙的笔触有些苍凉,但表达很有力量。

“广”是广泛。《隔篱烟火》被剖为《朝花夕拾》《美食杂谈》《风物杂忆》《文史钩沉》4辑,加上序与后记共81篇文章,涉及汤溪政治、经济、历史、文化、民族、民俗、地理、地名、博物等等方面。主编伊有喜说:“借助这些过往的记忆,出门在外的人得以一次次回溯,一次次回到念兹在兹的故乡。”

是的,乡土几乎是城市生活的来处,供养着城市所有故事的诞生与延续。

比如汤溪方言。方言是乡土文化的活化石。金华方言属吴语的南极,享有“方言最难懂”的名声,县市之间更是呕哑嘲哳,往往不能直接对话。汤溪方言又是金华方言中的特殊语种,尽管只囿于金西这片土地,“至今只有二十多万人”说汤溪话,“但正是由于汤溪方言的存在,不管行政区划如何变化,汤溪文化的特色始终未变。”(郑土有语)

又比如汤溪美食。金华是农耕大市,既有勤耕苦读的传统,又有精烹细作的技巧,更有推陈出新的能力,美味佳肴数不胜数。只不过,“吃”在金华,而“味”在汤溪——纯正,简单,咸鲜。《隔篱烟火》第二辑《美食杂谈》收录了6位作者的12篇文章,其中张乎就有4篇——清明粿、灰汁糕、辣椒酱和乌饭,虽说并非汤溪特有,但从张乎细腻的笔触中可以窥见汤溪人节俭生活之初心。

张乎是伊有喜的媳妇。对待挖掘汤溪传统文化这件事,夫妻俩有着相同的认知,夫唱妇随,配合默契。他俩吃进去的是美食,吐出来的是美文。诚如主编伊有喜所说:“我想给故乡留下一部风物志。”而对于喜欢美食的我而言,读这样的风物志,亦是一种享受。

“深”是深刻。中国历史是断代史,不适宜修通史。《隔篱烟火》收录的文章是横向的,涉及社会生活的多个层面,但总体上又构成一个纵向的脉络。文章作者不是粗浅的、单纯的对景物、对事物的描写,而是将自然、社会、生命相融合,字里行间无不浸透了对生活的感悟,对生命的歌颂,对历史、对社会、对人生的深深思考。

比如,云坞山房的文章表面上说的是上叶村戏班子的兴衰,实则牵挂着乡土文化的弘扬。他不无感慨说:“对照衢州的方志记录,金华人应该感到汗颜。虽然九峰山把徐伯珍、徐安贞两位徐姓人物及东汉时期的龙邱苌合并供奉为‘三贤’,但实事求是说,金华对上述名人研究、挖掘是非常不够的。”话语虽说带刺,听来也许不太顺耳,但切中要害,一针见血。(《上叶村的老戏》)

《隔篱烟火》收录了杨荻5篇很有分量的散文。杨荻不是汤溪土著,因为早年入职水电十二局,便与白沙溪有着说不清理还乱的瓜葛。《白沙记》《千山暮雪》《诗人、温泉、九峰山》……杨荻娓娓道来,清丽的文字行云流水,是一位颇有辨识度的散文家。我甚至觉得,有辨识度的文字,一定关联着写作者的生命质地,与写作者自身命运息息相关,连接着他的血地、童年、少年及成长环境。

高阿大是高旭彬的笔名,他不仅是《隔篱烟火》的副主编,还是汤溪“鸭岭头”的女婿。他既喜欢在荒山野外转悠,又酷爱在枯纸堆里发呆,每每皆有不俗的发现。在《二十年前的“鸭岭头”》中,他写道:现在的地图是找不到“鸭岭头”的,原因是“在汤溪方言里,‘鸭’跟‘学’的发音差不多,于是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,‘鸭’被写成了‘学’。他认为,“第一个把‘鸭’字写成‘学’字的人好没见识,‘鸭’岭头是因为这里有一座山的外形和鸭子很相像,‘学’岭头就解释不通了。”这仅仅是一个村庄名称的变化,更让他感到痛心的是,“当时还住满了人的老房子大多都已经空了。老人们不断地离开了这个世界,年轻的下一代搬离了旧的家园。这才多少年,原来非常完好的乡村古建,今天掉了一片瓦,明天破了一扇窗。风刮进去,雨也漏进去。不光光是庭院,连中堂与厨房都长出了青苔与芳草!”

窥一斑而知全豹。高阿大写的虽然是汤溪的“鸭岭头”,“但它代表所有的乡土”。

就像了解西周的风土人情,可以到《诗经》里寻找一样,地域文化就是乡土文化的一部分,它产生于文学。这使我想起了沈从文和湘西,汪曾祺和苏北高邮,贾平凹和八百里秦川……他们的作品都离不开自己的家乡,并在那片土地相互得到了永存。他们的作品,总是会打上家乡作家本人生活的烙印,很多温馨的东西,就是作家心灵化了的故乡。闭上眼睛,几乎就能听到他们所讲述的属于自己那片地域上的文化,描绘了一幅幅的风情画、风俗画,还有浸泡在人情感里的故事,流淌在人血脉里的印记。

基于这样的认知,回头再读《隔篱烟火》和《即将逝去的生活》,一个个迷糊在读者心中的疑问便会渐渐化开,不由得发出“原来如此”的感叹。

积金不如遗经。汤溪地域面积不太,但将近500年的县制史,足以让人流连、探索与研究。我相信,只要假以时日,《隔篱烟火》《即将逝去的生活》的文史价值将进一步凸显。


编辑:赵佳琴
二审:董之震
终审:史莹

责任编辑:
相关新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