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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阳风雅宋丨凝固千年的微笑,东阳木雕的最美表情

2022-06-16 14:48:13 来源:东阳市融媒体中心 吴旭华

  他立于莲座之上,双手合十,朱唇微启,一抹平和静谧的笑意,现于饱满圆润的脸庞上,慈悲的表情,令人久久凝视。

  1995年5月7日,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专家朱家潜、杨伯达、许勇翔、李久芳等4人,风尘仆仆赶到东阳,面对着出土32年却依旧清澈的这抹微笑,给出了鉴定结论:此东阳木雕佛像为一级文物。

  阿难像正立面

  阿难像侧面

  雕刀游走,木屑纷飞,千余年前,中国木雕界“蒙娜丽莎的微笑”在东阳雕花匠手中生成之际,宋朝的风雅画卷正在徐徐打开。江南地区的物华天宝、崇佛风尚,隐约显现于他华丽而富于层次的衣褶上;工匠的专注虔诚、刀无虚发,在他安详的微笑里,纤微毕露。

  塔内的虔诚供养

  北宋建隆三年(962)农历三月十一,东阳县城南郊勒马峰下的中兴寺(现名法华寺),一场法会正在举行。寺内僧人绍英捧着两座佛龛,小心翼翼地步入塔内,将其置于第五层。

  这一天,建造了3年的中兴寺塔第五层竣工,城内僧俗奉上各种宝物,置于塔内供养。在五色缤纷的金银铜器、陶瓷琉璃器物中,绍英舍入塔内的两座木质佛龛虽然外观平淡无奇,但他依然相信,“千年高搁枫,万年水底松”,这两座用枫木雕刻成的佛龛,可以带着他的热爱抵御岁月漫长。因此,他在一尊佛龛背后以墨书写了题记:“……比丘绍英奉为四恩三有/□宝塔内永充供养/建隆三年壬戌岁三月十一日舍。”

  随着塔门关闭,佛龛与位于塔内第三层的佛真身舍利,尘封于历史深处。

  创建于南朝梁天监六年(507)的中兴寺是浙中地区最古老的寺院,旧时寺内曾有浮屠但已倒塌。建隆元年(960),吴越国国师德韶为瘗埋佛真身舍利,在中兴寺建造新砖塔。为建新塔,东阳葛氏檀越葛仁晈发起倡议并慷慨捐资,并献上大量制作精美、价值不菲的供养器物。

  新建的中兴寺塔四面九层,砖砌塔身,塔体中间大、两端略收,呈纺锤形,具有唐代砖塔遗风。塔内每一层都供奉着精美的器物,1963年4月23日塔身倒塌时,共发掘出了200多件器物,其中一级文物达7件。令人不可思议的是,塔内为数极少的木器基本上破损残缺,仅有这尊佛像逃过一劫,完整保存了“法身”,得以让人窥见千年之前东阳木雕精湛的工艺。

  独特的檀龛宝相

  在中兴寺塔内众多供养物中,这尊木制佛像为何能幸运地逃过天灾,在沉重的塔砖砸压之下做到“毫发无伤”?或许,这得归因于它独特的构造——檀龛宝相。

  佛龛后面题写的建隆三年及比丘绍英等字样。

  通俗地说,所谓檀龛宝相,它打开来时是一组三联扇形佛龛,合上时则是一段圆柱形木头。由此可以猜测,当塔身在巨大外力作用下摇晃坍塌时,原先打开的佛龛倏然合拢成圆柱状,从而使得它抗压能力大为增强。

  檀龛宝相流行于唐五代时。这种工艺是先将一段圆柱形檀木按“丁”字形剖为三部分,截面半圆形的柱体作为主龛,雕主尊造像;其余两块截面为90度扇形的柱体作为扉龛,雕肋侍造像。主龛和扉龛之间穿孔并用绳牵系,可以开合,打开时为一组三联佛龛,闭合时为一段圆柱体。主龛与扉龛同立于一圆形莲花座上,莲座与主龛以插榫联系。

  中兴寺塔中出土的这尊完整佛像,左侧边缘留有穿绳的小孔,经浙江省博物馆研究员魏祝挺鉴定,应该是一尊肋侍像。与它一同出土的还有一尊木雕菩萨像残件,比丘绍英的落款就题于菩萨像主龛背后。根据这两尊佛像的造型,魏祝挺认为他们分属两组佛龛,残件为观音菩萨主龛,其扉龛已失;完整的佛像则为释迦弟子阿难之像,其主龛和左扉龛已失。

  这两座佛龛虽然佛像造型各异,但从刀法、图案、结构、装饰等分析,应该是出自同一家作坊甚至是同一位工匠之手。

  如果仔细探究这两尊檀龛宝相,其开阖自如的特殊构造,通高均不足一尺、直径仅四五厘米的体量,经长久摩挲后形成的枣红色包浆,那么人们还能发现:它们也许曾经藏于比丘绍英宽大的僧袍或者狭小的箱笼内,方便他随时随地取出参拜弘法。当时的东阳木雕工匠必须兼擅雕刻与家具木作技艺,才能把这种年代久远、结构机巧的宗教用具完美呈现。同样的檀龛宝相,国内仅在苏州虎丘塔出土了一件。虎丘塔的建设年代为五代后周显德六年至北宋建隆二年(959-961),正与中兴寺塔接踵。

  华美的千年雕艺

  2014年10月,中国木雕博物馆建成开放,木雕阿难像被恭迎“驻锡”于馆内,成为镇馆之宝。残损的观音菩萨雕像则被珍藏于东阳市博物馆内,与附近法华寺内的晨钟暮鼓遥相呼应。

  木雕观音残像。

  观音雕像虽然是残损件,仅存颈部以下的身躯与佛座,但依然能看出其盛时的华美:佛像整体涂朱,菩萨颈戴项圈,用宝石珠玉串成的菱形图案璎珞装饰简洁;内着交衽衫,袒露前胸,斜披罗衣,长裙及地,裙尾装饰有波浪纹,弧形衣褶能让人感受到面料质地的悬坠感良好。佛像右臂已损,左手持净瓶,跣足立于仰莲须弥座上。须弥座束腰处小雕如意形“开光”,束腰往上浅雕圭形仰莲瓣。

  不同于观音像和佛龛后壁连成一体,阿难像是尊独立像,与佛龛后壁隔开,采用半圆雕技法,背部平直,正面立体。佛像为年轻僧貌,光头,长耳,双手合十于胸前,跣足立于仰莲座上,身穿广袖对襟袈裟,衣纹清晰流畅。莲座下的须弥座,图案、风格、技法与观音像座一致,同样是圭形仰莲瓣和如意形“开光”。令人惊艳的是,佛龛装饰华丽,边缘浅雕曲尺形纹样,佛龛上部镂空雕刻圭形覆莲纹三层帷幔,涂以玄色和朱色,极为精致。

  从两尊佛像身上,可以看到至少在唐五代晚期,东阳木雕已经发展出圆雕、半圆雕、镂空雕、浅浮雕、深浮雕以及线刻等技法,并能自如运用铲地、陷地等手法,绵密精细的线条功力更是相当成熟,运密于疏,寓浓于淡,堪为东阳木雕浅浮雕“以线立骨”技艺的源头。而从观音残像主龛和莲花座的插榫工艺,则可以窥见当今东阳木雕最为盛行的“叠雕”技法雏形。这些技法的综合应用,增强了造像艺术的立体感和层次感,赋予了佛像清秀文雅的韵味。

  不绝的历史回响

  中兴寺出土的两尊木雕佛像远非东阳木雕肇始之源,而是这项千年国艺漫长传承史上极为普通的一笔,它的源头其实可以说在中兴寺。中兴寺原名法华寺,最早在县东十五里处(现江北街道金店一带),武德年间(618-626)曾废。数年后,唐朝刺史厉文才辞官归乡,卜居勒马峰下,所建宅第“室宇精华,林园大盛”。唐至德二年(757年),厉文才之孙厉乾耀等兄弟六人舍厉刺史府为寺,拓旧制,恢新规,“长梁巨栋,凌空而构架;飞禽巨兽,雕姿而刻饰”。匠人们在寺院的长梁巨栋上雕刻飞禽走兽图案作为装饰,从而形成“或状若云腾,或势如泉涌”的装饰效果,开辟了东阳本地营造木雕建筑的先河。

  雕造佛像的“雕虫小技”,竟是滥觞于如此恢宏盛大的寺宇建筑装饰。因此当200多年后,随着五代十国的纷乱偃息,大刀阔斧惯了的东阳雕花匠,面对审美风气大变,亦能轻车熟路地轻拢慢捻,黄钟大吕、浅吟低唱,交相和鸣。他们举轻若重,以精细的刀法、和雅的造型,“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”,在宋代雅致的审美体系里刻下了独特的痕迹,入木三分。之后,又经历千年的嬗递,东阳木雕融汇建筑和家居,缔造出年产值600亿元的产业。

  透过阿难像的双眸,千余年前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:山脚下的小城,街巷纵横如棋盘,凿木丁丁和枫香缕缕,牵引着比丘绍英来到一家作坊前。目光对视的一刹那,犹如电光石火,佛陀的微笑化为缤纷法雨,令他不再为五色目迷,亦不再为金玉所动,木头的诚朴就是对人心最好的开示。江南小城工匠用独有的雕镂技艺,为质朴的木头注入了般若智慧,完成了涅槃。

  无从知道隐身于佛像背后的雕花工匠姓甚名谁,奇技淫巧并未给他们带来题刻款识、出人头地的机会。所幸,佛像在塔内静默了1000年,却无法封印这门鬼斧神工的技艺。以至于在佛像出土后的60年里,人们一次次为他慈悲静谧的微笑而怦然心动,情不自禁地对千年前的这项技艺顶礼膜拜。


一审:董之震

二审:黄祥

终审:陈一点

责任编辑:刘海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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