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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朝采蓝 染一缕宋时春光

2022-07-06 15:32:53 来源:东阳市融媒体中心 吴旭华

  素雅高洁如兰花,清冷婉约如宋词。

  在东阳博物馆里,陈设着两方南宋时期的蓝印花布,一方蓝底白花,一方蓝白格纹。2000年2月,它们出土于南马镇南田村附近丁山(谐音)上的一座宋墓。根据墓中陪葬的古钱币铭文,可知它最晚问世于南宋嘉定年间。千年过去,它们却容颜未老。柔软的质地,丝丝缕缕挽着江南的柔媚;雅致的图案,青青白白写着江南的内敛。

  迄今为止的研究资料表明,蓝印花布印染技术始于秦汉,盛于唐宋。而从这两方蓝印花布的生产年代下限即南宋嘉定(1208-1224)来看,当时的东阳人已将印染水平提升到炉火纯青的地步,尤其是那方蓝底白花的蓝印花布,纹样的复杂、优美、清晰、精致程度,堪为当世样本。

 罕见的麻质坯布,却是宋代平民主流织物

  这方蓝底白花的蓝印花布,虽然长仅160厘米,宽仅40厘米,但它纹样丰富精美,满地铺排的铜钱纹中,有规律地夹杂着葵花形、圆形、八角形的大型花框,框内是白色的菊花、牡丹花以及石榴花纹样。各种图案排列有序,色彩蓝白分明,集合了富贵、多子、长寿等吉祥寓意。

  不同于传统印象中用棉布染成的蓝印花布,这方宋代蓝印花布的坯布是麻布。

  麻,在古代是相当卑贱的布料。从宋墓女主既有棺又有椁,陪葬品包括高档漆器、金银首饰等待遇看,女主至少出身于中产阶层,为何会用廉价的麻布印染如此精致复杂的纹样?

  答案只有一个:宋代,棉花生长在海南、广东一带,而且是木棉。此时的江南,丝绸是王者,麻才是平民主流织物。

  《康熙东阳新志》记载:“绵,《本草》云有草本、木本二种。木绵出交广。至江淮所种,茎弱如蔓,叶如枫,四月下种,入秋开花,结实如桃,中有白绵,绵中有子,此草绵也。种出南番,宋末始入中国,东产即此。”江南一带所种植的草棉,到宋代末期才传入中国,东阳所植之棉即是草棉。因此在宋代的江南,棉织品是“奢侈品”。直到元代之后,棉布才成为蓝印花布的主要坯布。

  宋代的江南,丝绸织造业极为发达。但到南宋时,连年积弱积贫,大量丝绸被作为岁币“赠予”西北少数民族政权。《康熙东阳新志》也记录了这一幕:“宋为税粮……而丝布之征,反多于粟米,则以西北岁币之需故耳。”宋代之前,东阳人纳税以粟米等粮食为主。到宋代则有了税粮之分,夏税征收绸、绢等高档丝织品,秋粮则征收大米,而且丝织品的征收数量多于大米。棉花未种植,丝绸绝大部分用于纳税,除了麻布,平民几乎没有其他织物选择。自宋至清,东阳人“园地中多种苎,沤治为布,坚而耐久。精治之作缣丝,胜葛。”

  所谓缣丝,就是用苎麻夹入蚕丝织成的布。“苎织则为苎布,杂以蚕丝为缣丝”。苎麻布质地细腻,制成衣物后穿著,冬暖夏凉,加入蚕丝后更是柔软透气,可以和丝绸媲美。

  这方麻质蓝印花布出土时,因其质地柔软细腻,一度被误认为是葛。其实,它是典型的苎麻。葛是中国最早的纺织纤维,6000多年前,先民就学会了从葛的茎皮中提取纤维制作衣料,在春秋战国时期进入葛布的生产高峰期。但在隋唐时期,随着纺织技术和生产能力提高,单纤维较短而不利于深加工的葛被麻取代。在棉花未大规模种植之前,普通东阳人身上所衣、榻上所盖,基本上是麻织物,家境稍好者才会用缣丝,丝绸是豪门贵族的专属织物。葛,沦为最寒素之家的日常织物。

 高超的印染工艺,线条艺术远胜点状印染

  麻,易上色也易固色,染色效果鲜艳。但较之丝绸和棉布,麻布质地显得粗疏,因此染液容易渗漏,图案不易清晰。这方南宋麻质蓝印花布的图案却非常清晰,显然,它是印染技术成熟期的上佳之作。当下闻名全国的江苏南通蓝印花布印染技术,在南宋嘉定年间才出现。同一时期的东阳蓝印花布,印染技术却已达到了高峰,因此东阳蓝印花布印染技艺问世时间更早。

  南宋时期的东阳蓝印花布,还有个鲜明特征——其纹样构成以线条为主,每根线条都保持了独立性。像八角形边框为双层,每一根线条都较长,却都是不中断的独立线条。这一构图特征到后世却逐渐淡化,以至于后来稍长的线条都要用波点组成。至今留存的东阳蓝印花布花版,基本上是用波点组成纹样线条。从中也可见南宋时期东阳刻版工匠刀功之精深老辣。

蓝白格纹印花布。

  “我有一棵草,染得蓝如宝。穿得花花烂,颜色依然好。”确实,经过千年时光磨洗后,这方从宋代穿越而来的蓝印花布,虽然局部朽烂缺损,但青白相间的颜色依然悦目清晰。一方面,这得益于当时巧妙的墓葬设计,棺材和棺椁之间用鹅卵石相隔,起到了较好的防潮作用,因此蓝印花布出土时颜色鲜艳,出土后和空气接触而被氧化,才形成如今自然作旧的效果。另一方面,则在于东阳本土所产的蓝草。据《浙江通志》和《康熙东阳新志》记载的“靛青”条目,可知东阳本土蓝草主要有蓼儿青、马蹄靛两种。东阳人将蓝草与其他材料配伍,形成不同的染剂,可染出深碧、菉豆青、鸭绰青等色,将单一的青色变得层次丰富,明媚悦目。

  只是,《浙江通志》记载,东阳人种植蓝草,“山乡皆植”;《康熙东阳新志》则言“家家皆植”。“随着明代棉花在江南地区广泛种植,蓝草在东阳从野生改为人工种植,并从山乡人家扩散到家家户户,足见明清时期东阳蓝印花布印染业发展迅速,甚至成为家家户户都会的手工技艺。

  春为青阳,万物生也。春天,漫山遍野的蓝草欣然生长,一丛丛青碧染绿了原野和山林,在日渐漫长而热烈的阳光中,青碧转为幽深,江南大地呈现出少年天才画家王希孟笔下才有的青绿山水图景。农历五月,深闺少女步下绣楼,走出家门,来到河畔。那里,大片成熟的蓝草顶着粉红色的花朵,饱满圆润的叶片已是汁水充盈,仿佛用手轻轻一掐,就会淌出一条蓝色的河流。少女轻轻地采下一束蓝草,撩起围裙,将其兜住。她不时起身,看着粼粼河水,期待着眼前忽然能出现一位皎如玉树临风的潇洒美少年。终朝采蓝,不盈一襜”,如此采采停停,直到夕阳下山,采得的蓝草竟未能装满围裙……

娴雅的蓝印花布,深藏解读悯农情怀密码

  印染如此精美的麻质蓝印花布,它作何用途?因为布料局部残损,今人无法窥得其全貌,只能从它未被裁制成品的情况推测,它可能是女主的嫁妆。

  一直以来,东阳民间婚俗中有一道特殊的程序,那就是女儿出嫁娘家要备“荷花被”作为嫁妆。“荷花被”是蓝印花布被单的雅称。蓝草在采下后还要经过一段时间加工,制作成染剂,因此东阳蓝印花布一般在农历六月开始染制。“六月荷花开”,农历六月雅称荷月,被单上又多印染荷花纹样,寓意和谐多子,这一匹匹青白相间、娴静优雅的蓝印花布,也就有了“荷花被”的美称。这份嫁妆从女儿出生起就开始准备,并且女儿在成年后也要参与其间,养成必会的女红技艺。如此漫长的准备期,只为积攒足够的棉花,让女儿在出嫁后不致缺衣少被。

  虽然宋末以来,棉花开始在江南地区种植,特别是明代中后期,棉花因为“比之桑蚕,无采养之劳,有必收之效”而后来居上,超过蚕丝成为重要的大宗纺织原料。然而,因为政府依然征收丝绸、棉布作为夏税,即使婺州地区征丝只集中于金华汤溪一地,对其余县征麦作为夏税,但东阳百姓为了完成沉重的夏税和秋税,仍不得不大量种植稻麦,只能利用零碎地块种麻以遮体甚至果腹。明代宋应星在《天工开物》中所说的“棉布寸土皆有”的种棉场景,在东阳并未成为现实。至少在康熙年间,负责编纂县志的巍山人赵冀见农民种麻,“今但以隙地种之,刈后更不锄治,来年所发皆夙根,岁岁如此,安得有佳谷哉!以一邑推之,谷类之最失其本者矣!”许多农民在田头地脚种麻,收割后却不斩草除根,以待来年夙根重新抽茎长麻,赵冀担心长此以往会动摇种粮大计。而且当时东阳所种的麻,有实有皮,果实可以入药,“病者煮粥食之”。可见当时农民种麻不仅为织布还为果腹,麻,依然是平民不可或缺的遮身蔽体、御寒保暖之物。诚如“遍身罗绮者,不是养蚕人”,当时东阳农民即使植桑养蚕、种棉纺纱,也依然无缘这些高档织物,唯有麻才是他们最长久的陪伴。

  那个在初夏河畔采蓝的身影,以一捧蓝草染出了深闺幽情,染出了一个时代的雅致风景,无意中也记录了一段解读悯农情怀的文化密码……


一审:董之震
二审:黄祥
终审:史莹

责任编辑:刘海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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